——可是到头来，想要彻底毁了他天下的，却是他除了至爱之外视作生死知己的人。鸿摇变了。鸿摇早就不是那个鸿摇了。十几年的时间，他们长大，疏离，经历，改变。其实永垂不朽的东西，哪里有呢。腾上云端，那自天空中往下顾临的一瞥，如烈酒灼心。三个人的心。“原来，我在你们眼中，到底还是不值得相信的人。”心障业火烧不尽，鸿摇的眼神复杂。他在秦雀和南宫晏的眼里读出了失望。以至于，他自己也失望了。黯淡了眼眸。
一
南宫晏紧握着希望，找到迎儿的希望，所以重重的打击不能再将他的脊背往下折弯。像鸿摇说的，他必须站起来，勇敢地站起来。他接着问，“那为什么这个世界里的大寒王宫由着他的意思真的暂停了呢，那个他听到的对他说话的人难道没有阻止他吗。”
“这，我们没考虑过。因为一直都很顺利，给你们设定的种种任务也都很顺利。直到后来有些事情经过我们几个讨论以后发现不一样了，你们，尤其是鸿摇，听说你很不一样。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神奇的画师了。”
“而且一路上也出现了很多不止是我们，就连你们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对么。比如，那个雪巨人。”周围的风刮得特别轻快，话从秦雀的嘴里说出也很是轻快。
“他们都说你这个姑娘心思最巧，我现在也不由得佩服了。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应该带着你们的使命更好地去完成寻找。这样，就算死了也不遗憾吧。其实在大寒，我们这些人都活了很久了，也不怎么稀罕这点时间。真要毁掉的话，我们唯一担心的是那些小老百姓。南宫晏，像你作为新任寒王，一定也很担心。不过在这种时候，你更要沉下心。”
说着，他掏出夹着的一本小人书，“鸿摇，你再跟我一起坐坐，陪我看本书吧。也只有你，能沉下心来了。”
他想起当年眼前的人被追着跑，就是因为偷带了一本书，“原来你没忘记我？”这多年不仅是救赎之路，是冒险之路，想不到还是一条回忆的路。
“你小小年纪在失乐园就出了名了，我又是失乐园的主人，当然知道。若不是因为我一直坚持读书这条路，被整个失乐园的人给赶了下来，你也不至于第一面见着我就是那个落魄样子。现在见到你了，我好像又整个人轻松下来。南宫晏、秦雀，你俩到别处玩去，让我和鸿摇待会。之后，我再把鸿摇还你们。”
秦雀想着让他们两个去，怕南宫晏不答应，便对他道：“走，陪我散散心。”
两人于是走了一走，顺道散一散心。鸿摇则跟着老头到了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
老头不知又从哪里摸了摸，滚药丸子似的磨蹭出一个小葫芦，身上好像无奇不有，“来，鸿摇，给你咂一口。好书配好酒，不得了了，哈哈哈。”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有意思。”鸿摇生出一种慨然。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舒心揉在了酒味中，化成耳边吹过的呼吸。
上次有人说好剑配好酒，这回却是听人说好书配好酒，鸿摇觉得好笑。是有趣的好笑。看来，酒是个什么都可以配的好东西。
他应鸿摇，“半作糊涂，半作真咯。”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失乐。名字，早忘了。”
“失乐园的失乐？”
“是啊。这里的人早就失去真正的乐。我叫失乐也没什么不好。”
“为什么？”
“你不知道，鸿摇，这里的人都太追求那些可以立刻取得快感的东西。他们做什么，都求一个快字。他们张扬声色，他们融入华美的热闹。他们不懂得欣赏古画，他们讨厌去接触传世的书。他们只爱即时的愉悦，他们看戏要看最露骨的，赏表演要赏最刺激的，读书不翻经典的而要看临摹出来的可以速阅的画本，你看看街上，多少艳丽的皮囊下，只剩脆弱的骨头，多少款款的喜悦下，都是扭曲的笑意。我一个人追求理想，追求到一无所有。你不明白，那种可怕。”他夺过小葫芦，喝下一大口，“那种可怕——”
衰弱了。衰弱了。失乐园看上去愈是繁华，就越让人觉得衰弱。一个昔日美人，虚弱的面相。
艺术，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死了。
死了。
他作为昔日这里的主人，不是没有坚持，不是没有天分，不是没有能耐，不是没有过倾心的付出，但依然改变了不了这里的一切。
慢慢地，他放弃了，颓废了。
星辰在遥远的天际，他承认，只能看得到，却触摸不到。
二
千般思量之外，他们已作别老头。阑珊灯火里，他成了一本难再读的书。
周围果真声色犬马。
秦雀习以为常，南宫晏略感新鲜，鸿摇却恨不得逃开。骨子里，他是孤独的，逼仄的热闹能迫他到小小的角落中去。
“朝生暮死，蜉蝣似的人。”秦雀笑道。
若不是因为爱南宫晏，偶尔她会想，这样未知生焉能知死的人类值得救么？
人常言，再不济也可学蝼蚁苟且偷生，殊不知蝼蚁虽小，活得斑斓多彩依然伟大，人虽高等，若活得可悲，则反而渺小，不如蝼蚁。
她幸而早已脱离苦海。许多次，她都想，如果还在纪凌阁，她的生活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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