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我呼吸一窒，目光落在那人的眼睛上，停了停，又向上移去，只见在那雪肌明眸之上，竟是缀着一颗凝翠欲滴的干青珠。
干青珠并非罕见，算不得是什么稀奇之物，可这颗上尽是斑驳裂纹，举世之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愿意戴上这样残破不堪的珠子。
我愣在原地，心念登时百转千回，一时间不知是喜多些，还是惊多些，好半天，才缓缓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来，轻声道：“云……杪？”
那人本将目光停在静姝身上，一路走来，竟全然没有注意到我。直至听见云杪这两个字，这才好像有了反应，湛青眼珠微转，淡淡看了我一眼。
那分明是一如往昔的温柔目光，甚至带上了些醉人笑意，可我看着看着，刚热了几分的心，又重新冷了下来。
我惶恐发觉，他此时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过客，剥开那层温柔的外壳之后，只剩下疏离冷淡的皮肉，再没有往日的温存情意。
他惯来如此，待人处事之时，从不会吝啬一丝一毫的温柔，即便是对待厌恶之人，他亦可眼波含情，眉目带笑，就好似眼前站着的，是与他缠绵床榻的情人。
可我曾是他的伴生枝，自然比谁都清楚明白，他的笑只是笑，是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从来就不代表什么。
只是……当年在冠神族时，他曾待我与待旁人不同。
而逐春崖一别后，我二人已是十年未见，本以为今生是生死永别，再无相见之日，可如今竟有幸得以重逢……
我好想同他说，我错了，我知错了，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待你，好好补偿你？
可——我却怎么也想不到，再见之日，我在他眼里，竟已与旁人无差了。
我一时有些头晕目眩，握着石碑的手越发紧了起来，嗓眼不住发堵：“云杪？”
还未待他开口，旁侧持伞的人便冷下了脸，率先一步，沉声斥道：“放肆！哪里来的无名小卒，也配直呼崔嵬君名讳？”
崔嵬君？
崔嵬……君？
帝君威名，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单拎出这三个字，便足以撑起整个琳琅天阙，可崔嵬君与云杪，分明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的人物。
若他们是一人，那云杪当年……究竟有多少事是瞒着我，不让我知晓的？
“灵闺。”那被称之为崔嵬君的人忽然停了脚步，瞥了旁侧一眼，语气不轻不重，”不可戾气过重。“
灵闺气势皆收，低下头，温声应道：“是灵闺失言。”
可待崔嵬君移开目光后，他登时便抬起了眼，唇抿得死紧，一瞬不瞬地瞪视着我，脸上尽是厌恶之色，就仿佛我二人间曾有过什么过节一般，但我并不识得他。
我不禁蹙眉，心头疑窦更深，可我自知言多必失这四个字，便闭上了嘴，决心不再出声，想再审度一下情势，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灵闺之事，是我管教不周，还望仙友莫要见怪。“
崔嵬君看向我，那副青玉面具将他面容遮了大半，我看不清他此时究竟是个什么神色，只能看见他半边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得体的笑。
”你方才叫我……云杪？这两个字已有很多年不听旁人提起了，就连我也快忘得一干二净。“
一阵微风徐徐而过，将伞下挽起的鎏金白绡吹得鼓动几分，与他垂下的霜白发丝缱绻纠缠在一处。
他顿了顿，伸出手，将那白绡拂开，方柔声道：“这位仙友，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我们二人，可是曾经见过？“
他说，我们二人，可是曾经见过？
原来……他已不认得我了。
是我当年说的话太寒他的心，所以他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与我……”
我讷讷开口，可才起了个头，却又猛地止住了，似有千言万语涌到唇边，辗转流连一番后，又被我涩然咽下。
如果他真是决心忘了我，那我该告诉他一切吗？
便在我犹豫之际，耳边忽地落下一个声音，不重，却足以教我听的清楚。
——哥哥，还望你慎而言之。
我认出声音的主人，猛地抬眼，看向静姝。她正从容地站着，嘴巴一动未动，可那声音又是确确实实地从她那处传来。
此为隔空传音，而这声音，只有我二人方可听见。
我对她的话有几分不解，眨眼间，灵力微动，亦传了一句话给她。
——如何才称得上慎而言之？
——情债既已是一笔勾销，那你二人间便不该再有过多的牵扯。云哥哥他……如今好不容易忘却前尘，这也就意味着，一切或可从头再来。
静姝蓦然止了声音，走至崔嵬君身侧，挽起了他的手臂，头轻轻一偏，便倚靠在了他的怀里，而崔嵬君亦不推拒，伸手替她理好鬓边碎发，动作亲昵万分。
二人低语一番后，静姝脸上缓缓露出笑容，似是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而那声音也再度响起。
——哥哥忍心教他记起一切，然后再毁了他一次吗？
我默默站着，过往记忆与此刻相叠重合。
眼前一会是当年在东极长街上，他们二人相偕而去的背影，一会是眼下此地，静姝倚在云杪怀中，脸上竟带着不同于以往的笑。
她对着我时，笑意皆是冰冷刺骨，像极了皮笑肉不笑的姿态。可遇上云杪后，那双杏眼却是不住弯起，反倒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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