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日,扶柔和鸿摇一同生活的第二个月,正四十九天过去,关东一月难遇的月圆之日。月族最盛大的日子。
刚刚换了月主,政权交替,本是最容易滋生战乱的时候,但这段日子关东一月并没有腥风血雨的迹象。虞臣把关东一月的政事处理得淡水无波。这种状态和她平日同宿玉的针锋相对不同。
一切都显得静谧,安详。
四百年一牺牲的仪式在进入月圆之日的子时便已经开始。满四百岁的人,都可以赴死了。但未满四百岁的人,若自缢身亡会如何?没有人知道。
昨日的宁静,被今日盛大热切的祷告声代之。
他们三人来到这片荒丘高处,往下望,看到数不清的人头涌动。果然人满为患的这个国度里,传说不是虚言。
声音起伏有致,还在扩散着,向大地不断延伸。荒丘的远处,秦雀犹记得是当日捕鱼的河流。
扶柔这姑娘究竟去了哪里。今晚是这么隆重的日子,她会不会来看一看。
他们三个人几乎都抱着这样的期待,同时也注视着这场寂寞的群体死亡。
一声凄厉而奇怪的近似求救的呼喊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是扶柔的声音!
她也在这荒丘上!
虽然是夜,但他们三个人却极其容易地找到了她。扶柔发着赤色的光亮,在西北侧处。
底下的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动静。就算天塌下来,好像也不妨碍他们的死亡。一群将死的人,并不在意飞鸟的呐喊,山川的涌动,星夜的极光。毕竟,所有静态的动态的生命,从此都将与他们无关。
扶柔一直在叫着,“我的鱼尾是系在她身上的,一定有危险,我的鱼尾要挣脱着回来了!”扶柔预感到了宿玉一定在某个地方打算了结生命。
她不知道宿玉在哪里,唯一确定的是,一定不在下面四百岁以上的人群之中。
还是那条河流,那条河流在咆哮。
那不是一条普通的巨大河流,那是横陈着许许多多如同扶柔一样的生命的河流。扶柔是最近一位陪伴命定月主的鱼人,便是河流的主宰。宿玉要提前死,扶柔就不能活,河流将会汹涌崩溃。可没办法,她始终找不到她,单方面阻止不了。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应该坚持始终跟随宿玉的。如今,都晚了。她才知道彼此之间,还挂碍着更多的命运。
月神系在宿玉身上的扶柔的鱼尾即将彻底从宿玉的身上消失,回到扶柔的身上——
那条静静的河流咆哮起来竟然比汪洋还要可怕,扶柔痛苦的呐喊声也愈来愈大。河流彻底冲破堤坝,爆裂开来,正往那群将死之人涌去,如果再往后,便是大城之中的活人。关东一月,即将成为一座水城了!
南宫晏一行人冲向扶柔叫喊的位置,但来不及。还来不及到那,便已经看到扶柔飞了出去,翩跹得像一只蝴蝶,飞过重重人海,飞过几座山峦,依然散着她身上那赤色的光芒,颠簸了时间,如传说之中的幻影,也如这夜里的一盏闪耀烛火,明媚敞亮。
底下的人一时齐齐痴痴望着飞动的扶柔,“看哪——”他们之中这些纵然活了四百岁的人,也不曾看过这么壮丽的景象。
那一瞬间,扶柔已经清楚接下去她要面对的结果。但她必须去这么做,也只有这么做。
“你欠我一个该有的梦,还是偷走了我原本做的一个梦?——一个鱼和人相爱的梦。我总梦见,我们会在一起。可你来了以后,我就没再做过这个梦了。”清淡的一个回眸,她知道身后有三双眼睛看向她。
最后一眼,她想,这是最后一眼了,回头看那个模糊的点,她知道那夜的斑斓里有她爱人的影子。
她想起了鸿摇。
堤坝溃了,宿玉怕是不在人世,扶柔的生命也将止于那一句你欠我一个梦,你偷走了我的一个梦。
身后那些眼睛的主人,也在赶向那条河流。鱼与河,挣扎的红鱼与咆哮的江河,一切悄然联系在了一起。
她的尾巴回来了。
那条红鱼正在狂风巨浪中摇摆着她的尾巴,倾尽全力抑制还在不停往外溢出的河水。
带着磅礴之势的河水倒回了。
扶柔从夜晚战到天明,她身上的红色在一点点褪去,变得发白。露着的一张清秀人脸,也苍凉得可怕。再撑不了多久,她就会陷入永远的沉睡。她的身形在倾颓,如醉酒。当河流彻底停滞,不再咆哮,不再往外喷射水流,她也就静止了。
南宫晏一行人马不停蹄地从另一条可以奔赴的陆路赶到她身边,可惜河流已经漫过她的身体,她早被河水打在了岸边。只有那张清秀的苍白的脸调皮地露着,尾巴在不知趣地胡乱摇曳。
整条河像个委屈的小孩,还呜咽,却没有愤怒,消息了原先的巨大动静,但依然慢速地在往外流着点滴。慢慢,漫漫,如同人生,远远还没有结束。
她大战了一个晚上,换得这辈子最珍贵的时间。用一条生来寂寞的鱼命,换一座城的芸芸众生。她觉得很值得。
“柔儿,醒醒!醒醒!”鸿摇看上去比谁都紧张。他说过,从她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浮云苍狗,转瞬十多年,在天桥上看着热热闹闹来来往往人潮的那个卖艺小鸿摇已经长大。现在就像出现一个孪生妹妹在他身边,刚要相认,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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