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短促的距离之间,他把血划到了衣襟上,钩成一条赤色直线。猛地用脚踢了出去。
赤色直线就正正停在巨虎前方几寸。
衣襟落了。
鸿摇画出的那条线隔绝了巨虎,隔绝了两个世界。
声响没有了。其他三个人这才回头望,注意到站在巨虎面前的鸿摇。
一路地狂逃,本来他已经疲乏,唇色发白。此刻,身体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被伤带出的疲乏更深,仿佛是横跨澄明洋域的一道天桥,不可见际。
来不及收回。在直线到达巨虎之前,他的腿已被狠狠地咬下一块,若不是他奋力一搏,将那块衣襟再往前用力挪了几分,整条腿就将随线前的巨虎一同静止在那片时空之中。
那一幕发生,所有人怔住,第二秒,见他直挺挺倒下了。
“鸿摇!!!——”
这微微一转身,竟是事别经年。
仿佛穿梭时空,她找回属于自己的初心。
那一声呐喊,是几近崩溃的。秦雀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在意。她冲了过去,情急之下竟然是猛地一拽就背起了他。这猛地一拽,如果鸿摇醒着,必然是疼痛难忍的。但晕厥之际的他,没了半点意识,自然就失去知觉,也是万幸。任由秦雀背着他往回跑,寻找医馆。
秦雀把鸿摇背在身上,南宫晏的心隐隐地揪了一下,或许他也在为鸿摇的生命担心着。
这会即使胖了好些,秦雀的行动能力还是一如往常。
不知为何,背着身上的这团血肉浆糊,这个毫无气息征兆的男人,她想到了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么个样子,这个男人扛着被苏政也折腾得一身是血的她,拼命地跑啊跑,跑啊跑,想要跑到一个出口,一个没有纷扰的出口,一个可以逃离一切的出口。
世事似恶人,翻云覆雨之间,回忆酿出一道悲剧。想到这里,连往日的欢声笑语、三个人的嘻嘻闹闹,她都觉得是刺骨的痛。原来快乐越是极致,反过来的痛苦也越是极致。乐,徒衬得哀更令人怨。
那天过后,她就很少再和南宫晏说话了,表情都显得很淡漠。
为何,牺牲的、受伤的总是鸿摇。
为什么南宫晏从来都是活得好好的那一个。
她很想去追究个为什么,很想很想,却又无能为力。
‘南宫晏’,‘南宫晏’,那些日子面上她都不和他说话,可心里念叨的都是这个名字。不是多么地想念,是一种没来由的移了情的怨怼。
他把自己娶进宫,她失去了一生的幸福,鸿摇做了太监;
他出来寻找星辰之子,救他的大寒,现在鸿摇的腿废了;
他要完成他的使命与责任,可为之牺牲的都是他身边的人。
所以秦雀没理由不恨他,可是又不知怎样明目张胆地去恨他。毕竟,这场事故的直接关联者并不是他。
可惜秦雀忘了,南宫晏这个王也一样是星辰轮下一颗命运的棋子。
谁能怪谁呢。
彼时鸿摇还在床上,空气里都是沉闷的呼吸声。他和她没有言语的交流,只有想法的绽放。电光火石间,他们似乎牵在一条铁索之上,一头连着一头。
她坐在鸿摇卧榻边,想的是这些事情。而南宫晏坐在桌边,征征地看着昏迷的鸿摇,想的也是这些事情。
他回忆,十五岁那年起,敖逢告诉他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他选择无条件接受以后,为之牺牲的不止自己,还有他身边的人。
桌上放着段格拉底带回来的一碗奶。听说有治愈伤势的奇效,能减缓好些疼痛。甜甜麦香下的一圈净白中带着几近树木干枯的褐色。热乎的它维持着这个状态不被打散,就像一个怀着善心的女子长了一幅巫婆模样,让人望而却步。
鸿摇醒了,微微睁着他的眼睛,远远闻到奶香味,想要起身,一条腿却怎么也动不了了。他意识到了什么。
一条腿没了。
往昔那腼腆的笑容更脆弱下去。
提不起弧度了。
他再也没有一点半点的自尊可言了。
从前他认为自己不健全,还略隐蔽些,出来以后,人们总发觉不到。
现在的不健全,拿什么来跟人隐瞒?
人们只一眼,就能看到他残缺的腿。
“你醒了。”秦雀发现他动了一动。
南宫晏也随之冲了上去,秦雀倒没有阻止他对鸿摇的关切,“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把那碗奶端了过来,“听段老说很有用。快喝了吧。”
鸿摇这时候才看到奶的模样。固然醇香,然而那奇异的奶容却叫人难以下口。
他阴郁的心情本来还没有过去,或许永远也不会过去。见到这阴郁的奶,又仿佛加重了内心的阴郁。
两个人都看出来鸿摇的迟疑。
他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以对他的了解,她知道他的心一定已经溃堤。
没了一条腿,他一定早知道了,醒来就会知道的。但他却是这么镇静,这么一言不发,这么没有情绪。这才叫人担心。
“你喜欢画画。我去给你拿你的画具来。”其实最快要丢出眼泪的是她自己,秦雀转身的一刹那,猩热的眼泪像瘟疫一样爬上脸庞。
你不要逞强了好不好,鸿摇,你是个男人,你哪怕愤怒一下也好,你是个男人,但你哪怕哭一声也好,你不要这样,什么都不说。
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那个完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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