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药典》说,辛夷性味辛、温,散风寒、通鼻窍,用于风寒头痛,鼻塞,鼻渊,鼻流浊涕。其实辛夷花更像一场单恋,美而无味,散场才发现,这一场繁华,不过是一出唱念俱佳的独角戏。
山上的春雨带着寒气,从伞底钻进来,卷着潮气,扑进了衣服里。
孟小阮单手紧了紧衣领,停在了转弯处,过了甬道就是住持的禅房,她需要重新酝酿勇气。
不远处火光明灭,借着那一点点光,一道人影撞进她的视线里,黑色的布衣与布鞋,正是寺院里居士最普遍的打扮。
那人一手撑着伞,遮住了火盆,一手丢进去一卷纸,火苗一下子蹿上来,映出了半张脸。
长睫半遮着眼,露出一点寒薄的光亮,鼻梁挺而直,让孟小阮想起美术馆里的雕塑,这样的鼻梁,大概需要雕刻师反复斟酌,在最恰当的时刻,才能勾勒出最利落的一笔。他的唇抿得有些紧,整个人看起来严肃而凝重。待火舌将要卷到他的手指时,他才悠悠地收回手,手腕上缠着108颗菩提子,上面的蜜蜡佛头在虚空中互相碰撞,发出荧荧的光。
玉兰花吸饱了水,“啪”地绽开,水珠顺着孟小阮的伞面滑下去,溜进了她的脖子里。
孟小阮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那人回过头来看向她。
他的脸上带着笑,空气中像浮着一层雾,比之前严肃的样子更让人看不真切,他朝孟小阮轻轻一颔首,任雨水熄灭了盆中火,收拾好地上的东西,施施然离开了。
孟小阮顺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寺里都是经年的古木,几个转折,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了看时间,实在没办法拖下去,终于穿过甬道,敲响了住持的房门。
住持永慧打开门,把孟小阮让了进去。
其实孟小阮小时候常跟她爷爷到广禄寺里来,永慧禅师总会偷偷塞给她一点零食,德国的黑巧克力、丹麦的曲奇饼、法国的马卡龙,让孟小阮在幼儿园里备受追捧。
后来不幸被孟小阮爷爷发现,他认为永慧在用糖衣炮弹腐蚀孙女的心灵和牙齿,勒令孟小阮再不许登广禄寺的大门。
隔了这么多年再次见永慧禅师,孟小阮有些不自在。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抖,脸上带了点羞愧:“我爷爷……”
孟小阮的爷爷孟广龄是一名植物学专家,当年与初恋含恨分手,俩人远隔重洋再未相见。再听闻对方的消息时,佳人已经作古多年,孟广龄回忆往事悔恨交加,极力要撮合孙子孟箫和初恋的孙女在一起,好弥补当年他和初恋分手的遗憾。
这事扯不扯,相当扯啊。孟箫能同意吗,自然不同意啊。
于是孟小阮的爷爷就闹着要出家。
永慧禅师摆摆手,示意他已经知道了。
闭着眼睛,摩挲了佛珠半晌,永慧禅师回了孟小阮一句:“《金刚经》有云,心无所住,而生其心。”
孟小阮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世俗没有留恋才能参悟佛理。
这是暗示她爷爷红尘未断,不宜修行的意思吗?
她眨巴着眼睛,极力希望禅师再多表示表示。
好像听到了孟小阮心中的祈祷,永慧禅师继续说下去——
“《遗教经》说,世皆无常,会必有离。”
……没听懂。
孟小阮咽了口吐沫:“大师佛法精深,禅理深厚,我辈缺乏慧根,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简而言之嘛……”
永慧禅师笑眯眯地看着她:“我支持你爷爷出家。”
孟小阮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据孟小阮的爷爷说,永慧禅师是他的大学同学,俩人当年一起学习植物学,永慧禅师处处想要压孟小阮爷爷一头,孟小阮爷爷是遇强则强,每次都能顺利反压。永慧禅师见在植物学领域没有出头之日,愤而出家,五十年后终于修成正果,笑傲群僧。
孟小阮怎么看怎么觉得住持这张佛光普照的脸上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永慧禅师继续火上浇油:“我还准备收你爷爷做关门弟子,以后将衣钵传承给他。”
孟小阮笑得有些艰难:“可我爷爷年事已高,恐怕会先禅师一步驾鹤西去……”
“不怕,不怕,”永慧禅师老神在在,“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也没什么遗憾的。”
这话显然谈不下去了,孟小阮失望告辞。
出了门,孟小阮掏出手机给哥哥孟箫打了个电话,关机。
缺德不缺德啊,爷爷明天就要剃度,关键时刻,孙子遁了。
孟小阮跺跺脚,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听到住持的禅房里传出一声巨响。
孟小阮赶紧折回去,发现永慧禅师倒在地上,案上的书被撞落了下来,散了一地。
她凑过去唤了一声,只见永慧禅师紧闭着双眼,口水一点点地从嘴角淌了出来。
孟小阮心生不妙,赶紧出去找人,与住持的禅房隔得不远就是监院的房间,她去拍了半天门,有路过的僧人问她。
“监院出去开会了,施主有事?”
孟小阮急得直跺脚:“住持病了,快!”
不一会儿大半个寺院都被惊动了,副监倒是比较有经验,他看了看住持的样子,皱紧了眉:“好像是中风。”
早有人打了120,众人都有些惊慌,住持的样子看起来比刚才更糟,嘴歪得厉害,口水越流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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